愛的鋒芒藏在鞘中
愛的鋒芒藏在鞘中
讀遲子建散文集《也是冬天,也是春天》
■張禎
看遲子建的訪談,字里行間都跳躍著一個熱愛生活的人:問到文學上的那些問題,縱然刨根問底,她也興致一般,因為“文學是自我的,好像沒什么可說的”。但當話題轉向吃的,她馬上興趣盎然,連連分享起最近在菜譜上的新發(fā)現(xiàn):用新鮮的柚子來蒸米飯和叉燒鴨,再加一點胡蘿卜丁,柚子的清香悶在糯米飯里,“那味道簡直太棒了!”
這種對物的細致的贊美,在遲子建的散文里比比皆是。她描寫父親每年都會做的燈:“從門外的雪地上撿回一個罐頭瓶,然后將一瓢滾熱的開水倒進瓶里……用廢棉花將燈罩擦得亮亮的,亮到能看清瓶中央飛旋的灰塵為止”(《燈祭》);她描寫庭院里亂糟糟的雞架,倒也可愛有趣:“到喂食的時候它們就將頭伸出來,雞槽上橫著許多毛茸茸的腦袋,一頓一頓的,看起來充滿了無窮的生氣”(《好時光悄悄溜走》);她甚至描寫日歷,普通的日歷因為“撕”的動作而有了人的焦慮和時間的緊迫感:“下面是掛日歷的地方,紙牌留著一雙細瞇的眼睛等著日歷背后尖尖的鐵片插進去,與它親密地吻合”(《撕日歷的日子》)。
遲子建將自己對世間萬物的愛,轉化為在文字世界里對物件的長久凝視。愛的重量轉換成對所寫之物給予的時間和筆墨、毫無厭倦的描摹、一寸一寸的度量、反復地審視和注目。這種對物的贊美,與小資文學中的戀物癖有著很大區(qū)別——俄國形式主義理論中講“陌生化”眼光,即用“第一次”的眼光來打量所見之物,那么最平庸的物件也會煥發(fā)不一樣的審美特質——物的實用性被懸置了,潛伏在身體里的審美因子因此被喚醒。
遲子建對事物“美”的發(fā)現(xiàn),在這種“陌生化”眼光的凝視中被揭示。她筆下被描摹的物,往往去商品化、去標簽化,是獨一無二的活生生的個體。我們可以將遲子建對物的細致描摹,看作一種文字的“擦布”,她用這張細膩的絨布反復打磨所寫之物,孜孜不倦地描寫冰燈、庭院、花影、年貨、鐘表……從而讓籠罩在它們內(nèi)部的團團火光,緩慢而柔和地顯現(xiàn)出來。
遲子建堅持用最樸素和傳統(tǒng)的方式書寫著散文,那種稀有的認真和對愛的體察,在她的文字中隨處可見。她不嬉笑怒罵,也不呲牙咧嘴,她娓娓道來她的所思所想,用文字打開一扇門,邀你入室喝茶,敞敞亮亮。在《龍眼與傘》中,“我”在故鄉(xiāng)閉關寫長篇,正寫到酣暢淋漓處,母親打電話過來告訴“我”下雪了,她給“我”送傘,就在樓下。我并不領情,反而責怪她突然打擾,不耐煩地對她抱怨了幾句,便掛掉電話。然而“我”下一秒就后悔了,飛奔到陽臺看到母親漸行漸遠的身影,羞愧使“我”張不開口。遲子建最常用白描,她勾畫樸素的細節(jié),然而每叩響一個扳機,箭頭都直抵靶心。羞愧于“我”只是一個更加延遲的“張不開口”,是將愛推向更遠處,讓它發(fā)酵,讓隔閡蔓延。“我”只有在雪停之后才回到家,母親明顯哭過,可“我”也說不了太多,只能向她道歉,請她不要傷心。母親用一句數(shù)落表示了對“我”的原諒:“以后你再寫東西,我可不去惹你!”然而真的彼此諒解彼此寬慰了嗎?仍舊是無解的沉默、千言萬語都“張不開口”啊。
作家阿來和王安憶都寫過遲子建的笑。阿來對遲子建的印象總是“未見其人,而先聞其聲”,聽到她爽朗的笑聲,就知道她一會兒要出現(xiàn)。王安憶說遲子建“很會笑,她笑得那么明朗,她也不是瘋笑,也不是媚笑,就是一種非常開心的笑”,她說遲子建身上有一種勃勃的生氣。
遲子建同樣談到笑,她說她崇敬卓別林,因為他最為深刻地理解了幸福,那就是“有代價的幸福”。卓別林描述一個侍者端著盤子笑吟吟地走進餐廳,突然被香蕉皮滑倒狼狽倒地,眾人見狀哈哈大笑——他認為跌倒并不引人發(fā)笑,引人發(fā)笑的是一個人在瞬間由快樂突然墜入了憂傷。事件因為其復雜性的纏繞而顯出真實和深刻。于是,我們在遲子建的文字中感受到的“愛”,不是由純粹的“甜”帶來的恃寵和黏膩,而是酸澀之外所包裹著的一團又暖又柔的光,是體察過人生百味之后的溫柔與慈悲。
那么“笑”流到遲子建的散文中,就變成了一種深沉而綿長的力量感,她質疑科技和文明的進步:“這個世界正在有條不紊地向前走著,以至于我常懷疑在它的深處埋藏著巨大的陰謀。我們的一切仿佛都已經(jīng)被預定了,到處都是秩序和法則,你無法使自身真正擺脫羈絆而天馬行空”(《晚風中眺望彼岸》)。此刻,柔軟的“愛”,因為有了更多理性和智慧的依傍,將愛的鋒芒藏在鞘中,緩緩抬頭,折射出更多堅實和篤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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