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翼《紙上尋仙記》三大看點

解密中國志怪文化

■葛維屏

陳忠實長篇小說《白鹿原》的開首引用了巴爾扎克的一句話“小說是一個民族的秘史”，其實，志怪文化也可以看作是一個民族的秘史。從這個意義上來說，《紙上尋仙記》對破解我們民族文化心理有一定的意義。

首先，《紙上尋仙記》瞄準了志怪文化背后的俗世隱秘。

作者博覽群書，對中國古代的志怪文化記載，進行了全角度的搜集與全方位的掃描，把中國志怪文化里的每一個細節(jié)，都分門別類地劃入到自己的各個章回中。全書的三大門類，對應(yīng)了人類四件大事“衣食住行”中的“食”“衣”“行”，也就是說，《紙上尋仙記》是按如下順序?qū)χ竟治幕�進行楔入的：首先從志怪吃什么入手，然后再看鬼神穿什么，最后討論的是鬼神如何出行。人類的四件事中，唯有“住”沒有專章涉及，但在其他的章節(jié)里，還是多多少少地波及到了鬼神的居住空間。

這些部分，恰恰是人類最世俗的基本生活層面。作者可以說是頂風(fēng)而上，迎難而進，對志怪文化背后的世俗部分，進行了一次穿透性的洞觀與察看，一下子就把中國人腦海里傳承與創(chuàng)造的一個虛構(gòu)的異度世界拉扯上了與現(xiàn)實生活的關(guān)系。

特別要提到的一點是，作者在采擷資料的時候，不但從一些生僻少見的書中，找到了許多寶貴的立論素材，而且還能從一些我們耳熟能詳?shù)淖髌分�，提取出一些我們并沒有在意的隱秘細節(jié)，從中可以看出作者犀燃燭照的深刻洞察力。比如，作者在分析神仙們穿什么衣服的時候，特別提到神仙有一個標配性的裝束，那就是羽衣，并認為“羽衣后來成了神仙的代名詞”。然后作者引用了《西游記》中對福祿壽三星衣著的描寫：“彩霧千條護羽衣，輕云一朵擎仙足。”從一本鴻篇巨制的書旮旯里找出不起眼的信息源，事無巨細地探討鬼神的生存必需品，可以看出作者探究入微的執(zhí)著。

其次，《紙上尋仙記》揭開了志怪文化背后的文化心理。

作者在書中談的是妖，但句句說的是人，還在書中忍不住慨嘆“人和妖的邏輯，還真是像”。這也是作者寫這本書的現(xiàn)實意義所在。因為鬼神的生存瑣事，可以說是人類生活的全息密碼，包羅人類生存的全部秘密。

怪力亂神的一舉一動、一衣一物，都反映了中國人的內(nèi)心期許。比如在“鬼也要吃飯”這一章，作者直接寫出了中國文化的一種認知共識：“我們的老祖先相信死亡不是生命的終點，不過是換個地方過日子。”這樣，中國人想象的神妖鬼怪的生存方式，就是正常人生的延續(xù)與變形。而在“飽食終日難矣載哉”一章中作者寫道，中國的志怪文化中，認定閻王那里有個飲食清單，名叫“食料簿”，這相當于一個定額，每個人一生的食量都有一個定額，超過這個定額，就意味著死期不遠了。你說這是迷信吧，當然可以，但它卻又恰恰體現(xiàn)出中國人非常濃郁的現(xiàn)實生存智慧。

這一部分是《紙上尋仙記》全書觸及最多的內(nèi)容，幾乎所有的中國人對志怪文化的設(shè)定，都有著現(xiàn)實的考量與校定。志怪文化中，隱伏著中國人的價值體系。

作者在中國的志怪文化中看到了人類的心理秘密，甚至弗洛伊德的心理學(xué)，都可以在中國文化里找到原型。如書中寫道：“動物成了妖怪，還跟人一樣有了理性，它們就會壓制本我——妖怪的本我是他們的自然屬性。……《封神演義》中楊戩總是去借一面照妖鏡，這面鏡子的作用就是看出妖怪的‘本我’（真身），一旦掌握這個秘訣，就可以通過變化成他真身食物鏈的上一級來對付他。楊戩在收拾楊顯的時候就是先用了照妖鏡，發(fā)現(xiàn)他是一只羊妖，就變成一只老虎收拾了他�！段饔斡洝窌r昴日星官能夠打敗蝎子精也是利用本我的這種相互克制的關(guān)系。”這種運用現(xiàn)代心理學(xué)的基本概念去解讀中國志怪文化的心理秘密，激活了中國傳統(tǒng)文化思維里潛伏的意識形態(tài)，令人耳目一新。

最后，《紙上尋仙記》展示了志怪文化背后的認知角度。

這一點主要表現(xiàn)在作者的敘述態(tài)度上。作為一本標榜為民俗讀物的書籍，作者并沒有板起面孔，生硬而呆板地堆砌材料，而是采取一種現(xiàn)代的敘事手法，用一種調(diào)侃的語言，對古典文化的神怪紀錄作了新翻楊柳枝式的解讀�？梢哉f，敘述的風(fēng)格，本身就包含了作者的立場。在作者跳出沉悶的論文風(fēng)格的努力中，我們可以感受到作者獲得了一種認知角度的嬗變與遞進，仿佛擁有了一把超脫于素材的鋒利的解剖刀，能夠游刃有余地剖析出原作文本里隱含著的秘密。

不能說《紙上尋仙記》是一本奇書，但它至少是中國古代志怪文化的一本百科全書，對中國古典文化中的志怪元素進行了一次深層分析，也可以叫做解密讀本，對于我們了解中國文化的潛在意蘊，有一定的指導(dǎo)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