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何夕芝的家 夜 內(nèi)

山海棠輕輕敲門：“夕芝，開開門，是我。”

肖婉萍躲在墻角一邊。

夕芝看得入神，沒聽見。

山海棠重復(fù)敲門，提高聲音：“夕芝開 門，是我。”

夕芝這回聽見了，“哦，哦”應(yīng)著：“這 就來。”

門開了，也把月色帶進來了。被月色罩 著的何夕芝楚楚動人。

山海棠隨夕芝進入室內(nèi)。但沒關(guān)門，肖 婉萍見機閃了進來，躲在一陰暗角落處。

看著桌面上放著一本書，山海棠問：“在 看書？”

何夕芝：“隨便翻翻。”

山海棠：“什么好書，也借我一看？”隨即 拿起書本，一瞧，被書的名字撞了一下，“《湖 光山色縱橫談》，我的天，這書我找了好久沒 找到，這可是一本寶書。”停了停，若有所 思。“ 你喜歡山山水水，你喜歡湖光山 色？……怪不得，怪不得！”

何夕芝莫名其妙：“怪不得什么？”

（停頓片刻）

山海棠：“我也毋需瞞你了，自從認識你 以后……”

躲在陰暗處的肖婉萍放大了耳朵，睜大 了眼睛。

山海棠：“發(fā)覺你很喜歡新豐江這一湖 碧水，喜歡這山山嶺嶺，喜歡這藍天白云。 當(dāng)看到人們在砍伐山林，破壞生態(tài)，摧毀這 天然美麗的屏障的時候，你焦慮，你難過，尤 其又身不由己，充當(dāng)劊子手的時候，心都碎 了。我何嘗又不是這樣？我是學(xué)園林工藝 的大學(xué)生，看到這一切，比斃了我難受…… 我，我，我窩囊啊……”說到這，山海棠竟情 不自禁捂住臉痛哭起來。

何夕芝被感染了，也在哭。

山海棠抹一把眼淚：“對不起，何夕芝， 我失態(tài)了。”

何夕芝：“你沒失態(tài)，我喜歡，我就喜歡 真性情。”

何夕芝：“海棠，我們不能再沉默，再裝 了，必須挺身而出，制止這種行為。”

山海棠一愣，他注意到了夕芝沒叫他 “山組長”。

何夕芝走向里屋，出來時手里拿著一 封信。

她把信遞給山海棠：“這是我向縣革委 會寫的報告，給看看——”

山海棠打開信封，取出稿本看了起來。

看完后山海棠目不轉(zhuǎn)睛盯著何夕芝： “丫頭，你才17 歲啊。了不得，了不得。你不 但成熟，而且勇敢，教我這七尺男兒無地自 容，無地自容啊！”

他在屋內(nèi)轉(zhuǎn)著圈，來回踱步。

肖婉萍嚇得趕緊把自己縮成一團。

山海棠：“送了上去，肯定會被誤解為反 對開荒造田，反對農(nóng)業(yè)學(xué)大寨。反對農(nóng)業(yè)學(xué) 大寨就是現(xiàn)行反革命。”

山海棠：“這樣吧，報告你保管好，就幾 天，我去縣里兜轉(zhuǎn)幾天，看交給誰最合適。 不然，我們就作了無謂犧牲啊。”

何夕芝：“好，我就不信，這一泓碧水，就 養(yǎng)育不出幾個有識之士。”

山海棠：“那我走了。”

何夕芝：“我送送你。”

沒有鎖門。

待她們走遠后，肖婉萍溜了出來，手里 捏著一封信。

12 山路 日晨

何夕芝迅跑在山徑上，滿頭大汗，一臉 著急

13 山海棠家門口 日 晨

山海棠打開大門，見何夕芝氣喘吁吁， 一臉不安，忙問：“什么事這么焦急？”

何夕芝：“壞了，壞了，那報告不翼而 飛了!”

山海棠：“看來，有人在盯哨？準(zhǔn)是那盯 哨人偷走的。”

何夕芝：“那怎么辦？”

山海棠：“你得有個心理準(zhǔn)備，他們可能 要抓你。”

何夕芝：“（遲疑片刻）抓就抓吧。媽抓 了，剩下我一個，也抓吧。”

何夕芝：“但媽不是叛徒特務(wù)，是堅定的 共產(chǎn)黨人。我也不是壞人。”

不遠處，一群人鬧哄哄地朝他們奔來。

他們高呼口號：“打倒現(xiàn)行反革命分子 何夕芝。”“誰反對農(nóng)業(yè)學(xué)大寨，我們就打倒 誰！”“打倒何夕芝！”“毛主席萬歲！”“文化大 革命萬歲！”

見到何夕芝，不由分說將她五花大綁， 把“現(xiàn)行反革命分子”的大紙牌掛在她的脖 子上。

隨后就是剃飛機頭。

他們押著何夕芝去游街，從鄉(xiāng)村游到 圩鎮(zhèn)。

望著遠去的人群，山海棠悲愴無語。

14 新豐江庫區(qū)革委會辦公室 日內(nèi)

山海棠一腳踏進辦公室，發(fā)現(xiàn)了在座的 肖婉萍，就什么都明白了。

陳書記：“人證物證俱在。看你還有什 么好說的？”

山海棠：“我認。”

山海棠朝肖婉萍投去一瞥鄙視的目光。

陳書記一拍桌子：“信賴你，培養(yǎng)你，你 卻變成叛徒！你居然愛上了叛徒特務(wù)的女 兒，你的階級立場哪里去了？”

山海棠沉默。

肖婉萍：“山組長，好好檢查一下自己 吧，你是貧下中農(nóng)出身。”

陳書記：“他不是組長了，現(xiàn)在就撤了！ 念在你是貧農(nóng)的兒子，也還沒有男女關(guān)系， 就放你一馬�；厝�徹底檢查檢查，斗私批 修。檢查過關(guān)，放你出來工作，檢查不過關(guān)， 看我不把你抓起來。別以為那報告不是你 寫的就沒事了。”

15 圩鎮(zhèn)日外

何夕芝被縛在圩鎮(zhèn)大街的一棵大樹下 示眾。

有圍觀的群眾。

罵的，朝她吐沫“: 小小年紀(jì)，這么反動， 竟敢反對偉大領(lǐng)袖毛主席！”

憤慨的，有揪她的頭發(fā)，打她的耳光： “我叫你反對，我叫你反對！”

也有嘆息的：“唉，她還是個孩子！” 也有同情的：“來喝口水，這日頭毒。”拿 軍用水壺的水朝她的口里喂。

16 山海棠家 日 內(nèi)

山海棠在屋內(nèi)焦躁地來回踱步。

桌面上攤開一本稿箋，但一字不著。

（畫外音）你必須寫，你必須違心地寫， 何夕芝等著你去營救。

他伏在了案頭上，開始寫下“我的檢查” 幾個字。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走向門口。

持槍的監(jiān)管人攔住了他：“你不能出去。” 山海棠：“我去拉屎還不行嗎？”

持槍人：“走吧。”一面說一面跟著他。 山海棠走進了一排溜廁所的其中一間， 迅速翻墻從另一頭出去。

他來到了桂花姐的家。

碰巧，桂花姐走出家門。

山海棠：“快，快去圩鎮(zhèn)看住她，不然她 會死的。”

桂花：“我們想到一塊了，我這就準(zhǔn)備去。”

山海棠：“快，多帶點水。”

桂花：“有了。”拍了拍帶著的挎包。

17 山海棠家 日 內(nèi)

山海棠在伏案寫檢查。

肖婉萍溜了進來。

山海棠張口想罵，但他忍住了。

肖婉萍：“告訴你，現(xiàn)在是我當(dāng)三八紅旗 組的組長，任命書很快就會下達了，你的檢 查過不過關(guān)，先得過我這一關(guān)。”

山海棠：“我錯了，鬼迷心竅。”

肖婉萍：“好在你們還沒擁抱接吻，不 然，你死定了。”

山海棠：“求求你幫我，還我自由。”

肖婉萍：“我?guī)湍憧梢�，但你必須答�?yīng)我 一個條件。”

山海棠：“什么條件？”

肖婉萍：“ 必須愛我，而且娶我。哈 哈……誰叫你長得那么帥，那么迷人。”

山海棠：“可我對你沒動那心思，這……”

肖婉萍：“你這是講了實話，我不怪你， 可你總把我拒之門外，沒有接觸，哪來的心 思？接觸多了，自然就會動心思。”

山海棠：“好，我答應(yīng)你。

18 圩鎮(zhèn) 日 外

桂花站在何夕芝的旁邊。

見有人要拳打腳踢，她上前阻止：“同志 們，毛主席教導(dǎo)我們，要文斗，不要武斗。武 斗只能傷及皮肉，文斗才能觸及靈魂。大家 都要用實際行動聽毛主席的話。”

何夕芝很感動，拳打腳踢她不曾流淚， 此刻卻忍不住熱淚盈眶。

桂花抓住機會：“你們看，文斗觸及她的 靈魂了，她在懺悔自己的錯誤。”

群眾中有人附和喊口號：“要文斗，不要 武斗。”

趁著沒人時，她悄悄湊過去：“別怕，有 我們呢。山海棠正在想辦法營救你。”

何夕芝：“他好嗎？”

桂花：“他沒事，他鬼精靈哩。”

19 新豐江電廠革委會 日 內(nèi)

陳書記：“你的檢查革委會通過了，還算 深刻。你現(xiàn)在就回到三八紅旗小組，協(xié)助肖 婉萍工作，用實際行動改正錯誤。”

山海棠：“我會的。”

陳書記：“你可以回去了。”

山海棠：“陳書記，我請一天假行嗎？這 幾天肚子痛得厲害，我想去城里檢查一下。”

陳書記：“好吧，不過你要告訴一下肖 組長。”

山海棠：“好。”

20 河源縣革委會 日 內(nèi)

山海棠走進了掛著“宣傳組”牌子的辦 公室，很快出來了。

山海棠走進了掛著“政工組”牌子的辦 公室，不一會又出來了。

山海棠走進了掛著“報導(dǎo)組”牌子的辦 公室，還是很快又出來了。

山海棠蹲在院子里的一棵小葉榕樹下， 神情沮喪，自言自語：“平日里哥們哥們的， 現(xiàn)在都見風(fēng)轉(zhuǎn)舵了。”

山海棠驀地站起來，堅定地說：“直接闖 關(guān)去！”

山海棠瞄準(zhǔn)了掛著“革委會主任辦公室” 的牌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直接闖過去。

這是一間套房。外室的秘書：“找誰？ 有手續(xù)嗎？”

山海棠不搭話，徑直往里面走。

秘書追過去，“你，你，干什么的？”但是 遲了，山海棠已經(jīng)闖進去了。

在里面辦公的，是一位上了年紀(jì)，慈眉 善目的革委會主任郝文才。

郝文才制止小秘書：“別緊張，讓他進來。” 山海棠：“您是郝書記嗎？”

郝文才：“是，我是。”

山海棠嗚嗚嗚地哭了。

郝書記：“小同志，不哭，不哭，有事慢 慢說。”

山海棠止住了哭泣，向郝書記說明了來 找他的原委。

（鏡頭掠過了先前的一幕幕，從砍伐山林， 破壞生態(tài)平衡到何夕芝被揪斗游街示眾） 郝書記用心地聽著。

郝書記：“謝謝你小同志。你做得對。

難能可貴��！先回去吧，我這就制止他們。

先讓他們放人。胡鬧，有這樣理解農(nóng)業(yè)學(xué)大 寨的嗎？極左，極左思潮！”

21 錫場圩鎮(zhèn) 日 外

山海棠和倆公社干部來到了一間“土 牢房”。

干部一：“放人。”他朝守門的揚了揚手 中的紙條：“吳主任批示的。”

何夕芝從里面蹣跚走出。她頭發(fā)蓬松， 衣服不整，但不失美麗。

“夕芝。”山海棠迎了上去。

何夕芝見到山海棠，“哇”的一聲撲到他 懷里。

22 河源縣革委會 小會議室 內(nèi)夜

燈火明亮。

長條型的小會議室坐滿了人。其中新 豐江管區(qū)陳書記在座。山海棠也在座。

郝書記在講話。

“……河源人最值得驕傲，最寶貴的是 什么？是咱們的新豐江水庫，是這一望無涯 的碧水。它又是華南第一人工湖。西湖美 不美？上有天堂，下有蘇杭，當(dāng)然美呀，但沒 有這西子湖，能美嗎？我們的新豐江水庫， 人稱萬綠湖。萬綠萬綠，可不是吹的，它的 水域面積，是杭州西湖的36 倍。36 倍呀同志 們。可是就有這么一群蠢豬，在庫區(qū)內(nèi)亂砍 濫伐，美其名曰農(nóng)業(yè)學(xué)大寨，開什么荒，造什 么梯田。你把樹都砍光了，水土就必然流 失。單一個大壩就能保護水庫哪？生態(tài)失 衡，后果不堪設(shè)想。”

郝文才揚了揚手中的信箋：“這是庫區(qū) 內(nèi)一個小姑娘寫給革委會的建議報告。報 告的內(nèi)容跟我剛才講的是一個意思。她才 十七八歲，不但有見識，而且很勇敢。極左 思潮當(dāng)?shù)�，保護水庫就成反革命了？笑話。”

“同志們，大家說說，我們該怎么辦？”

山海棠第一個站起來：“堅決制止在庫 區(qū)內(nèi)亂砍濫伐，誓死保護這湖水。”

“誓死保護這湖水！”有人接著站立起來。

“誓死保護這湖水！”接著有人站起來。

“誓死保護這湖水！”接著有人站起來。

“誓死保護這湖水！”接著有人站起來。

……

陸陸續(xù)續(xù)，許多人站立了起來。

郝文才：“我現(xiàn)在就代表中共河源縣委、 縣革命委員會宣布，撤消陳立民同志新豐江 庫區(qū)黨委書記、新豐江管理區(qū)革委主任職 務(wù)。任命何立華同志為新豐江庫區(qū)黨委書 記、新豐江庫區(qū)革命委員會主任。”

“代表惠陽地區(qū)黨委會，革命委員會宣 布：鑒于河源縣委副書記、革命委員會副主 任吳瑞明同志所犯的慫恿、支持陳立民亂砍 濫伐庫區(qū)林木的錯誤，以及拉幫結(jié)派的黨內(nèi) 錯誤，撤消其河源縣黨委副書記、革委會副 主任的職務(wù)。”

散會后，三三兩兩的人群在議論： “這郝書記就是郝書記。”

“畢竟是老革命，干事干凈利落。” “咱這一方水土有救了。”

“就是嘛，這樣搞下去，這水庫就變成旱 庫了。”

“這何夕芝人小膽大，了不起。”

“聽說是北京來的，有見識。”

“聽說差點給弄死了。”

“唉，這年頭。大家都自保。她卻不怕 死，佩服。”

字幕一年后一九七一年夏
23 錫場某山頭 日 外

被砍伐的這片山地成為山海棠和何夕 芝園林設(shè)計的“試驗田”�；�、草、樹木錯落 有致，生機盎然。

何夕芝：“這里建個亭臺。亭臺下面開 發(fā)出一片水域，水域里睡蓮田田，就成一方 風(fēng)景。海棠，這想法行嗎？”

山海棠：“和我想到一塊去了，不謀而合。”

何夕芝：“因為這里海拔高，站在山頂眺 望，東江為練，隱約可見；綠湖為海，一片汪 洋。范仲淹的名句‘銜遠山，吞長江，浩浩蕩 蕩’，就在家鄉(xiāng)眼前，何須遠道去岳陽樓。”

山海棠：“說的極是，像一首詩，你這丫 頭片子，都超過我這科班出身的園藝師了。”

何夕芝：“我不是丫頭片子，虛歲都19了。”

在一邊除草的肖婉萍忍無可忍，倏忽站 起來，因為氣憤，草帽都甩一邊去了。

“你們別高興得太早，你們的罪行，總是 要算賬的。用不了幾天，等著瞧吧。”

挨在肖婉萍旁邊的桂花聽出肖婉萍話 里有話，把肖拉到一邊：“怎么個情況，跟姐 談?wù)劇?rdquo;

“誰跟你談？還姐呢？你跟他們是一 塊的。”（待續(xù)）

編�。宏愓癫�（2016年11月）